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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大军在旷野紧张地布置阵型、挖掘战壕。
太阳逐渐越过最高点,向西偏斜,风中隐约能听见轰隆的战鼓声。
首先跃出地平线的是随风飘散的马尾旌旗,紧接着是模糊的骑兵剪影。
这时人们才发现,随风传来的不是鼓声,而是马蹄践踏大地的震动。
蹄声越来越响亮,民兵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伸长脖子张望。
“看什么?”第三营的营长呵斥部下:“继续干活!”
民兵们更加卖力地挖掘壕沟,第三营营长眺望敌人的身影,久久沉默。
特尔敦人来了。
……
特尔敦的先锋部队占住北侧的山岗,没有贸然发动进攻。
双方间距大约四、五公里,隔着一道山岗,在彼此视野范围外隐隐对峙。
随着时间推移,温特斯的后卫部队陆续赶到,特尔敦人也源源不断抵达战场。
天快黑的时候,温特斯听见特尔敦人的阵地传来海啸般的欢呼声。
正在阵地前沿散步的温特斯随口对夏尔说:“大概是猴屁股脸到了。”
“来就来呗。”夏尔小声嘟囔着:“天杀的蛮子,瞎叫唤什么。”
晚餐时间在军营散步已经变成温特斯的习惯,通常他谁也不带,但是今天夏尔和海因里希一定要跟着。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温特斯感觉有些疲倦,于是就近找了处营火小歇。
聚拢在营火周围的民兵也不认识这个穿着旧大衣的年轻男人,只以为他也是民兵,便给挪动屁股给温特斯几人让出一小块地方。
寒风呼啸,民兵们紧紧裹着身上的衣服,尽可能靠近营火取暖。
“把咱们拉到荒郊野地来,连帐篷也没有!”有民兵满腹牢骚,边拨火边抱怨:“冻死个人!”
“行啦,有火烤就不错了,抱怨什么?”另一个上了岁数的民兵闷声闷气地教训。
铁峰郡一时间根本凑不出足够上万人使用的帐篷,所以部队只能靠篝火取暖。
发牢骚的民兵瞥见温特斯穿着大衣,羡慕地伸手摸了摸:“老弟,你这大衣可真不错!暖和着呢吧?”
“是挺暖和。”温特斯笑了笑:“去年在双桥市买的,羊绒呢子。”
“那得挺贵吧。”
“是有点贵。”
“真好。”发牢骚的民兵叹了口气,更加用力裹紧身上打地铺用的褥子:“真好呀。”
上了岁数的民兵听到“双桥市”这个词,试探着问:“听您的口气,您是老兵?”
温特斯点点头:“算是吧。”
“看您岁数可不大。”
“入伍早。”
“那您说这一仗。”上了岁数的民兵不安地问:“咱们能打赢吗?”
温特斯拨动篝火,叹了口气:“不好说。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您给我们说说……那个割头令。”发牢骚的年轻民兵小声问:“是真的吗?真能割一颗头给一顷吗?”
“据我所知,还没有不兑现的例子。”
发牢骚的年轻民兵一下子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问:“那我要是割十颗头,我不就发财了吗?也成地主了?!”
温特斯想了想,给众人讲了“老元帅的十万士兵每人开两枪”的笑话。
他颇有冷面笑匠的风采,营火边上的民兵听罢哈哈大笑。
“杀一个敌人其实挺难的。”温特斯诚实地说:“否则也不可能给一顷那么多。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一顷土地,新政府不是亏大发了吗?”
“说得也是。”发牢骚的年轻民兵的雄心壮志烟消云散。呆坐片刻,他憧憬地喃喃自语:“不用十顷,能得一顷地也好呀。”
温特斯打量一老一小两位民兵,善意地询问老者:“老人家,您两位是亲属吗?”
“他是我爷爷。”年轻民兵大大咧咧回答。
老人瞪了孙儿一眼,有些讨好地对温特斯说:“一看您就是有学问的人。”
夏尔忍不住哼哧哼哧直笑,温特斯不知该如何作答。
“您能写文书吗?”老人试探着问。
“什么类型的文书?”
老人咽了口唾沫:“遗嘱。”
营火周围的热闹气氛一下子变冷,众人沉默下来,只能听见木柴噼啪的燃烧声。
老民兵忙不迭解释道:“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要蒙主洪恩,家里的地我打算留给这小子,再给小女儿留一点。怕以后的说不清楚,所以想立个遗嘱。”
“哎呀,您瞎说啥呢!”年轻民兵不耐烦地不让爷爷再说了。
温特斯从怀中取出笔记本和石墨条,看向老人:“是由您口述,还是我来草拟?”
在年轻男人打开大衣的瞬间,老人无意间看到对方里面的衣服上的流苏和饰带。
老人愣住了,于是温特斯又问了一遍。
“您……请您草拟吧。”老人恭敬地说。
温特斯借着营火微弱的光线,一边念,一边运笔如飞。
不识字的民兵们敬佩地看着,大家对于有学问的人天然有一种尊重。
不知不觉间,营火周围聚集的民兵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围成一堵人墙。
温特斯写毕,在“见证人”后面完整地签上全名,递给老人。
老民兵划了个礼,说着感谢的话,双手接过他的遗嘱。
民兵们羡慕地看着老头,又用巴望地看向有学问的年轻男人。
温特斯尚不知道,新垦地的继承法可谓一团乱麻:习惯法与铜表法混合使用,旧法律与新规定自相矛盾,如果逝者是信徒,还要被教会再插一脚。
大家伙虽然不清楚遗嘱到底有没有用,但是看着老头宝贝似地把小纸片揣进怀里,他们也想要一份——至少心安啊!
温特斯抬头,一下子对上了众人期盼的目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谁想要写,一个一个来……”
铁峰郡人拥有的东西是如此之少:一份地、一间屋、几件衣服……甚至能够拥有这些的都算是比较富裕的自耕农。
温特斯在火堆旁边坐到很晚,还帮忙写了几封家信,直至最后一个民兵心满意足地离开,直至战场边缘响起警钟声。
紧接着枪声和喊杀声接连从东西两个方向传来。
营火旁的民兵们不禁悚然,慌张地四下张望。
“没什么大事。”温特斯慢慢活动着酸胀的关节:“特尔敦人不想让我们好好休息,老把戏。我去看一眼。”
说罢,他起身离开,夏尔和海因里希紧忙跟上。
众人注视着不知从何处来的年轻老兵消失在黑暗中。
没过一会,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夏尔跑回营火边上,把一件旧大衣扔给发牢骚的年轻民兵。
“借给你穿,打完仗再还回来。”说完,夏尔就走了。
年轻民兵看了看来者,又看了看手里的大衣,莫名其妙:“那人谁呀?”
“不知道。”老民兵沉默片刻:“你也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