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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奇的胃里结了冰,心脏在他的胸口里激烈地跳动着,无数次噩梦中的场景又回来了,恍惚间他又一次感觉得到铁轨的冰凉,闻到了枯草和泥土的味道,他听得见风过衰草的声音,还有火车呼啸而近的巨大轰鸣,大地就在这轰鸣中颤抖。绝望和恐惧吞噬了他,他要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腿被沉重冰冷的机械碾碎。
他还记得鸟人的声音,他吹出的尖厉口哨声还在罗奇的一些梦境里刮擦着他的耳朵,他亢奋地鼓励着他那帮蠢货朋友,吹嘘着焚莲者的入会指南,罗奇就是他们的投名状。
鸟人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也狐疑地望了罗奇一眼,神色微微一变,犹豫不决地说道,“哥们,你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罗奇默默地吞咽了一口,这么说他早就忘了三年前的那档子事。他的嗓子被糊住了,大腿也灌了铅。
关歆月哼了一声,“那你看我眼熟吗?”
杜正一打断了他们,他望着鸟人,提议道,“找个人少的地方谈谈?”
鸟人的注意力被这个散发着主事人气场的人吸引住了,欣然从命。
他们来到村外冰封的池塘边,村外环绕着国道的高大柳树和灌木丛遮挡了从村子向外窥探的视线。罗奇把关歆月留在了路边,他停了一会,在鸟人的听力范围之外嘱咐她站在显眼的位置,不要走到他的视线之外。关歆月阴郁地点头答应,幸好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配合。
杜正一和鸟人走向了积雪的池塘中,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两个来乡下寻找野趣的城里人,罗奇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狗是你们的?”他听见鸟人无所谓地问道。
“狗和狮子都归五十七实验室所有,你需要给实验室提交证明材料,等待委员会酌情扣除你的信用点数。”杜正一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出奇地有耐性。罗奇不禁有些差异,他走到杜正一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想贸然开口。
“哦这样。”鸟人笑了出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好的,好的。你们还真是按规矩办事。不好意思哈,兄弟,按世面上的说法,怎么讲来着?对,你们被我截胡了。”
罗奇皱起眉头,对鸟人的厌恶在他的心口烧了一把火,他的耳边全是他自己身体里血液的潮汐声。
杜正一好像对他的玩世不恭没有察觉,表现的克制又礼貌。有成年人合理的耐心,面色沉稳,言语也客气,“可能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北方区学院的学生,负责调查那边那位人类女孩子的超自然目击。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正想深入了解完成报告。”
鸟人一笑,“看见通灵兽的时候我就猜是北方学院的,但没想到是学生。”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们学院还真是喜欢二人组合啊,乌龟和蛇的传统?”
他指的是他们学校的图腾,法师和人类文化的起源交缠不清,这块大陆上历史最悠久的大学有四所,学校一直以方向命名,在历史上曾经用过神兽和八卦的名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兽变成了小流氓胳膊上的纹身,八卦也沦落成了青鸟之术,学校的名字经过几轮缓慢的变革,最后老老实实地变成了东南西北方学院,以“工”字的形式草率地在大地上划分招生范围。
不过,虽然沧海桑田,人们说变化是唯一的永恒,可还是有些东西不会大变,比方说学院的图腾。
杜正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纽,罗奇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他熟悉那个东西,因为他也有一枚,学校里的每个法师学徒都有自己的铜纽。铜纽上面的印纽是代表玄武的蛇蟠龟,是龟蛇交缠的四向图腾之一,下面的印章篆刻着学生的名字。杜正一拿出这个,其实是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鸟人接过铜纽,拿在手里掂了掂,翻过来看了一眼名字,似乎对杜正一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神色越发有些不以为然。他又把印章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印纽,做了个鬼脸。“蛇缠龟,啧,有点淫荡。你们知道这个校徽在古时候是生——殖标志吧?玄武是生——殖——大神。”他可能觉得自己的笑话挺好笑,但有些玩笑内部人可以随便开,可是外人说的时候语境就不太妙。
杜正一接过他还回来的铜纽,礼貌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竟然用一种大学讲师的口吻开口讲解,听起来有点木,“蛇蜕皮再生,古人视之为不可思议,在许多古文化里蛇都意味着轮回与永生;龟享长寿,无须多言。北方的图腾是长寿和永生的象征,玄武更是司命之神。”
罗奇狐疑地望着他,杜正一到地在搞什么。
鸟人被杜正一逗笑了,表情有些无奈,可能是因为没想到杜正一会认真地跟他理论这些。“这样啊……”
“请问你是?”杜正一严肃地问道。
“我是执行法师。”鸟人连忙说,好像生怕杜正一想继续跟他讲图腾的事。“受委员会派遣。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我为什么来这儿。那丫头是老头的孙女吗?她不是法师?”他用下巴朝关歆月的方向点了点。
罗奇本能地没有任何表示,紧紧地盯着杜正一。杜正一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按照规定,我想请您先出示凭证,毕竟这件事有一些敏感之处。”
“哦对对,是该这样。”鸟人笑着说,言语之间多少带着点对学生腔的嘲笑,他向着杜正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他的拇指上套着一只绿玉的扳指,像是一个老物件。
杜正一对他的行为没有反应。他无奈地笑起来,不耐烦得更加明显,“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你需要碰触一下我的晶体,快点,这里面有我的识别信息。”
杜正一仿佛刚弄明白似的点点头,转头看了罗奇一眼。罗奇机械地走上前,伸出右手放在鸟人的伸出的手掌之上,也没有来得及去想为什么杜正一要让他代劳。
他小心地只用小指触到了一点那枚玉扳指,但信息流的传递依然流畅,他晃神想到鸟人的这个装备价值不低。接着他的大脑感觉到了信息的成型,这种感觉就仿佛参禅中的顿悟,又好像一道谜题豁然开朗。一些信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知道了“鸟人”真名叫赵之言,今年二十九岁,目前是法师委员会的二级执行法师。
赵之言向他公开的信息到此为止。他收回了手,不觉紧攥成拳,他转头望向杜正一,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杜正一。
“这些信息可以确认为真吗?”杜正一问他。
罗奇一阵尴尬,他并就没有能力分辨晶体中的信息是不是经过合法授权的,也辨认不出信息是不是被伪装过。他学过鉴定这些东西的理论知识,大概笔试也能通过,可惜那对实践并没有什么帮助。
杜正一和赵之言都望着他,他踌躇了一下,“我分辨不出来真伪。”
“好。”杜正一利落地说道。
罗奇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正一这个字说的极其轻快,仿佛他心情爆好。与此同时,风停了。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张力,似有似无的静电缠绕在周围,仿佛就在上一声鸟鸣和下一声鸟鸣之间,世界停顿了。
错觉?罗奇恍惚了一下,随即看到了赵之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丝冰面碎裂的声音从赵之言的脚下传来,他的身子猛地一栽,他只能勉强保持住站姿,神色诡异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腕。
他的一只脚踩进了冰洞里,池塘冰面下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罗奇无声地倒退了一步。顺着赵之言的视线方向,他清楚地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从冰洞里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赵之言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