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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正陆还职掌建州文书,处理建州外交事宜,负责接待来自于朝鲜与大明的所有使节,建州的所有往来回帖几乎都出自于龚正陆之手。
龚正陆肚中的文墨在大明没有挣来任何功名,却在建州女真受到了格外的重视。
作为万历十五年建州女真中的唯一一个知识分子,龚正陆觉得自己此生的才华已经发挥尽了。
对于大明,他负起了感化奴酋的责任;对于建州女真,他又竭力教导贝勒们成人成才;对于他自己,他也早已为他那个在浙江的家赚够了银子。
龚正陆的一生是美满的。
龚正陆的底线就是这份美满。
为了维持这份美满,十几年后的龚正陆甚至能鼓动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怂恿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谏毋背明”。
因为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一生的幸运之源。
现在还是先回到万历十五年。
龚正陆穿过一溜受他影响而建造的汉式回廊,走到了努尔哈齐所在的中厅里。
在佛阿拉的努尔哈齐穿回了他的女真服饰,他身着一袭貂皮缘饰的五彩龙纹衣,腰系金丝带,带上佩帨巾、刀子、砺石、獐角,足纳鹿皮靰鞡靴。
头上还戴着一顶貂皮帽,脑后的辫子自然得从帽中垂到了肩上,唇周的胡须似乎被剃过一番,仅有十余根口髭留在鼻下,其余都被镊去。
厅内还另站着两个人,梳着一样的辫子,都在努尔哈齐坐着的黑漆椅子前立着。
龚正陆笼着手走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在努尔哈齐跟前七嘴八舌地争论。
他们用的是蒙古语,不过龚正陆也听得懂。
“……诸申不过是去朝鲜卖皮而已。”
前不久刚被努尔哈齐封为“巴图鲁”的钮祜禄·额亦都正说道,
“这点小事要也向淑勒贝勒报告,那淑勒贝勒一天得听多少这样的事情?长此以往,淑勒贝勒怎么还有心思去做建州的大事呢?”
“淑勒贝勒”是这一时期对努尔哈赤的尊称,意译为“聪敏的贝勒”。
“诸申”由“肃慎”一词而来,原是为“女真人”的代指,现指女真部落中行止自由、任意耕猎的氏族成员。
随着女真社会的阶级分化,“诸申”便下降为“穷苦平民”,尔后又转化为“封建依附的农民、属民、奴仆”之意。
皇太极继位后,由于将建州改成了满洲,将女真通族改成了满族,于是便将“诸申”一词剔除了原意,不再指代后金或满清治下的女真人。
当然万历十五年的努尔哈齐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在将来替自己改了族源,把“建州女真”的这个概念彻底地从词义上消除了。
他只是对着额亦都皱了皱眉,回道,
“先前咱们都跟诸申说好了,猎到的猎物、获得的皮毛,都要先交纳一部分上来,余下的才能让他们去自行买卖。”
“汉人的百姓就是这样做的,这叫‘税收’,不纳税的诸申怎么显示得出他们臣服于我建州呢?”
“再者说,咱们和朝鲜的疆界儿不是早就划定了吗?现在诸申时不时地就越江跑到朝鲜去,说是说去卖皮毛,实际还不都是去偷挖人参。”
觉尔察·费扬古道,
“挖几株人参而已,挖来的再拿去卖,再交上来的税还不是归淑勒贝勒所有?”
努尔哈齐解释道,
“‘税收’不是归我一人,是归整个建州所有。”
额亦都道,
“诸申去朝鲜也是为了买耕具,现在汉人又来打我们了,马市虽然没有停,但诸申胆子都小,哪儿还敢去和汉人交易啊,为了明年春耕,只能去朝鲜冒一冒险了。”
努尔哈齐道,
“那交税的道理就在这里嘛,有余钱的时候交给建州存起来,困难的时候再拿出来分给大家一起渡过难关,汉人就是这样做的。”
费扬古笑道,
“那咱们到底不是汉人啊。”
额亦都比较实在,
“淑勒贝勒心是好的,只是现在诸申都困难,人人都想着自个儿,哪儿会想着交钱帮旁人渡过难关呢?”
努尔哈齐叹道,
“那朝鲜人要来找建州的麻烦,追究诸申私自越境之罪,还不得建州花钱去摆平?”
费扬古想了想,道,
“也不必一定要去花钱,朝鲜要真派人来了,淑勒贝勒把越境的诸申一捆,再交给朝鲜人发落不就行了?”
额亦都道,
“或者让越境的诸申自己掏钱交给朝鲜人,淑勒贝勒只推说不知情,朝鲜人不会因此而为难贝勒您的。”
努尔哈齐又叹气道,
“那长此以往,诸申又怎么会真心臣服于我建州呢?建州既护不住他们,又没能力替他们摆平麻烦,那他们还不如去投靠朝鲜来得实在。”
额亦都忙安慰道,
“淑勒贝勒定下这些规矩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佛阿拉城也不是一天能建成的,您总要给诸申一点时间去适应嘛。”
费扬古道,
“诸申从前来去自由,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当然不习惯像汉人一样被管得束手束脚的。”
努尔哈齐道,
“想要成一番事业就得先把人管好。”
费扬古笑道,
“淑勒贝勒麾下那么多勇士还不够用吗?”
努尔哈齐道,
“勇士只能用来打仗,诸申才是治政根本,这就是他们汉人的孟圣人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额亦都苦笑道,
“也就是淑勒贝勒您能懂那么多道理,诸申哪儿知道这位孟圣人的话呀?”
努尔哈齐“唉”了一声,道,
“也是。”